【FF14 / 喵美麗】R18|𝒩𝒾𝓋𝒶𝓁𝒾𝓈

OOC / 過往捏造 / 私設有 / 3.0 埃斯蒂尼安x艾默里克 伊修加德純愛物語→苦命鴛鴦 Nivalis完全不涉及6.0劇情,如有雷同,謝謝官方。 校對:天夢 作者還沒開始跑6.0,留言請不要劇透。 如果情節有雷同的部份,都是巧合,謝謝官方。






𝐈┊Bucaneve




  因屠龍而失去同僚的憾事過於日常,他們甚至能夠在國葬幾天後便平靜地坐在忘憂騎士亭裡喝酒。那些和自己踏上戰場、一去不返的同僚們,對他來說確實非親非故,倒也讓一切變得簡單許多。這或許是埃斯蒂尼安決定全心全意投入自我訓練的理由之一,畢竟一無所有,也就代表自己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


  「乾杯!」一聲吆喝打斷了他的思緒,頂著一頭墨色短捲髮的青年豪爽地把整杯奶油啤酒飲盡後,發出痛快的哈氣聲,惹來一旁酒客的注目和瞪視……要不是他們這次屠龍有功,大概會被這群活在愁雲慘霧下的伊修加德民眾給圍毆吧。


  埃斯蒂尼安沒有打算阻止同桌人不長眼的行為,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那杯酒送到嘴邊,隨後因為第一口那超乎想像的甜度而放下了整杯滿滿的啤酒──誰會想到一般成年男子去酒吧點的「老樣子」會是甜到要死的奶油啤酒,他就不該說那句「來一杯跟他一樣的」。


  青年看著他的反應笑了笑,低聲向一旁經過的服務生說了些什麼,很快的,一杯普通的啤酒送到了他們桌上。年輕男子把看似正常的飲料塞進他手裡,執起被他放在一邊的奶油啤酒,「再次的,敬我們的倖存和首次屠龍!乾杯!」那人自顧自地撞了一下他手中的啤酒,然後喝乾了那杯被他喝了一口後就放棄的死甜飲料,「Wyrmblood龍血*閣下,你喜歡你的新姓氏嗎?這可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榮耀呢。」


  埃斯蒂尼安扯了扯嘴角,他一向不明白也不在乎皇都裡迂迴的五四三,他會這麼努力與拼命,僅只是為了復仇、殺光龍族和復仇……而且這個姓氏還是神職人員在安排他受獎時,詢問他的姓氏未果後,才隨意給他安的稱號,一點榮譽感都沒有……這難道就是伊修加德人民的小確幸嗎?「還行吧。」敷衍地應了句,他試探地喝了一口手中的酒,確定真的是普通啤酒後才放心把它喝乾。


  在舉起酒杯的同時,他用眼角餘光打量了一下這位名叫艾默里克.德.博雷爾的青年,沒錯,一個他連名字都沒記住的「隊友」,意外地和他在戰場上倖存,把昏過去的他喚醒,甚至一同歷經了彼此生平中的第一次屠龍……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貴族少爺──除了一直不斷有人跟他打招呼這點。埃斯蒂尼安還注意到,青年在進入忘憂騎士亭前就有人纏著他想講話……明明不是四大名門卻很多人認識的樣子。


  這種人卻想跟他這個無名小卒做朋友,確實有點令人匪夷所思。


  看著對方又笑著目送另一個主動搭話的人,埃斯蒂尼安隨口問道:「你在皇都裡好像很有名?」


  艾默里克的笑容明顯僵住了,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嗯?為什麼這麼問?」


  「剛剛那位是今晚第七個打擾你喝酒的人。」同時也是不知第幾個偷偷對你露出訕笑的人。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埃斯蒂尼安只覺得這種行為非常垃圾跟莫名其妙,讓他真的很想往那些人的臉上灌一拳。


  「啊,原來如此……大概是因為我父親的人脈很廣吧。」青年的臉部表情放鬆了許多,他講到父親時的眼神中閃過未明的情緒,是埃斯蒂尼安沒有察覺到的,「萬分抱歉,明明今晚的時間是屬於我和Wyrmblood閣下的……看來下次還是約在我家吧……」


  埃斯蒂尼安差點因為這有點詭異的說法把口中的啤酒全吐出來,話說原來還有下次啊……他揉了揉眉心,清了清喉嚨道:「咳……沒關係,我不介意。」他抬眸望向艾默里克,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雙藍色的瞳眸,「嘛,你想跟我做朋友?那麼首先,收起你那虛偽的笑容。第二,叫我埃斯蒂尼安就好。」


  聞言,艾默里克愣住了,半晌後,他露出了真切又愉快的微笑,「好的,埃斯蒂尼安。」



  「保持微笑」是養父交予他的第一個忠告。 


  博雷爾子爵是個忙碌的軍人,自他有記憶以來,養父就時常在外奔波,很少出現在家。即使如此,子爵只要一有空閒,就肯定會將時間獻給家人,他們會在餐桌上一起享用美味的晚餐,或在書房裡舉行小小的讀書會、辯論會,一家三口一起度過溫馨美好的假日時光。


  兒時的他曾以為自己會在這幸福美滿的小家庭裡平順地成為下一任子爵,直到他成了青少年,或許是接觸的人多了、少年才氣鋒芒畢露,針對他出生的惡意也越發加劇,如排山倒海襲來。即使養母告訴他這一切只是空穴來風,養父沒為此事多做表態,卻無法消除他對自己身份的困惑與質疑,甚至影響了他的性格與態度。


  憤世嫉俗,焦躁煩悶,他以為這些詞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微笑,艾默里克,微笑。


  那是一個稀鬆平常的夜晚,他和博雷爾子爵在書房研讀史書,討論最近的戰情和國務,在他將結論書寫紀錄下來時,養父親突然沒頭沒尾的和他說了這句話。這讓他停下了正在抄寫筆記的手,疑惑地望向同樣在書寫什麼的老子爵。


  別給任何人機會看穿你。


  子爵在為文書作結時才停筆回望他,臉上掛著笑容。他看著那張和藹可親卻堅定滿溢的面容愣了許久,隨後緩緩勾起嘴角,彎起眉目。


  是的,父親。


  「是的,指揮官閣下。」似乎早就習慣了這種強硬推給他的強人所難,艾默里克連替自己開脫的說詞都放棄了,只是掛著一貫的微笑,接下好聽叫重擔,難聽叫爛攤子的工作。


  上位者挑了挑眉,「靠關係、賣屁股,隨便你用什麼方法,反正這事都要給我辦好。」最後像是揮蒼蠅一樣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知道了就滾吧。」


  「是,多謝指點。我們先行告退了。」艾默里克面不改色地回應,接著轉過身,輕輕拍了拍身旁愣住的埃斯蒂尼安,要他趕緊回神離開。


  此時的龍騎士瞪大了雙眼,好似難以置信友人會遭受這種屈辱。他被半推半扯的拉去會議室門口,試圖質疑自己耳朵以平息心中油然而生的憤怒。


  「不過就是個私生子還這麼囂張。」


  一句微小的咕噥在寂靜的會議室裡彷彿被放大了數十倍,清清楚楚地傳入兩人耳中,艾默里克的眉宇微微皺了皺,幾乎是反射性地抓住了埃斯蒂尼安的手臂,阻止他衝出去揍人的舉動。


  埃斯蒂尼安被拉出辦公室後,踹亂了一旁堆積的空木箱,就氣憤地扭頭走人。艾默里克望著暴怒的龍騎士眨了眨眼,默默地跟在他身後,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埃斯蒂尼安走得很快,兩人的盔甲因動作頻繁發出哐啷聲,吵雜的聲音吸引了不少目光,艾默里克只得偶爾分神回應他人的關切。許是厭煩旁人的反應和不斷賠笑的艾默里克,龍騎士最後拐進了巷子裡,兩人在暗巷盡頭停下,仍舊沉默不語。


  或許埃斯蒂尼安有很多疑問;或許埃斯蒂尼安不能接受這些;或許埃斯蒂尼安受夠他了。艾默里克消極地想,想到以往和他決裂的友人,大抵都經歷過這些。


  埃斯蒂尼安來回踱著步,抓頭或發出低吼,好像有股氣堵著無法發洩出來,接著轉過身面對艾默里克,跨步向前,雙手叉腰地直直瞪著他。


  艾默里克回望著他,還是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只能露出帶著歉意和無奈的笑容,卻在下一秒被白髮青年給狠狠捏了一把臉。


  「笑什麼笑,你倒是給我生氣啊!」


  艾默里克揉了揉被捏痛的臉頰,「埃斯蒂尼安,我很謝謝你替我感到氣憤,但是……請你不要再這樣了,你知道你差點對誰動手嗎?」神殿騎士團的指揮官,下任騎士長的內定人選,一旦動手就絕對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我才不在乎!」埃斯蒂尼安翻了翻白眼,搖頭背對艾默里克,打算放棄這段對話,覺得自己根本就是替對方白生氣白擔心了。


  艾默里克抿了抿唇,他也不是不明白埃斯蒂尼安的性格,但這樣的人留在身邊恐怕總有一天會礙事。他思量了片刻,幾乎有些艱難地開口:「他說的都是實話,沒什麼好生氣的。」儘早分開或許對彼此都好。


  「蛤?你!……」埃斯蒂尼安忿然地轉過身面對艾默里克,卻看見對方臉上那一閃即逝的落寞和無所謂,重新整理過後的表情是認真、嚴肅的,望著龍騎士,不給對方反駁的機會也不展露自己的脆弱。


  埃斯蒂尼安想到了他曾要阿米尼昂告訴他欺負他的人是誰,那時滿臉傷痕的弟弟也是露出了這種表情,堅持不告訴他;而他事後才知道,那時他的弟弟只希望他能安慰他,並不希望他以牙還牙。


  「……你知道嗎?我也不在乎。」不知為何他的怒火頓時平息了許多,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他能解釋成這是艾默里克在對他發脾氣吧?這麼一想他又更想笑了,兩個人突然成了小孩子一樣。他聳了聳肩,離開暗巷,發現艾默里克沒跟上還不忘補一句:「發什麼呆,該回去了。」


  艾默里克微微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脫口而出的卻是疑問,「……為什麼?」為什麼不離開?為什麼不在乎?


  「什麼為什麼?訓練時間快到了吧?」他回答得很理所當然,頭也沒回地往軍營走去。


  艾默里克只好再次跟上埃斯蒂尼安,後者則故意放慢步伐,直到兩人可以肩並肩行走。


  「我說過了,收起你那虛偽的笑容。」埃斯蒂尼安沒有看艾默里克,語氣平常得好像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至少,在我面前不用勉強自己笑吧,你是小丑嗎?」


  艾默里克默默地聽著,他數不清有多少人相信這些圍繞著他的無證據指控、受不了這些平白無故的攻擊而離開;他不認為埃斯蒂尼安沒聽過這些雜言穢語,可龍騎士從未改變過自己的態度,繼續和他做朋友。心裡頭逐漸升起的暖意開始不能忽視,不知不覺染上他的耳朵和脖頸,他只能慶幸現在正下著雪,向自己辯解這只是正常的身體機能反應。


  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正在悄悄變化。



  那是難得一次沒有碰到下雪的站哨。


  埃斯蒂尼安被安排在沒什麼遮蔽物的廣場邊緣站崗,歡愉的歌曲左耳進右耳出。穿著華服的貴族們參與著在廣場舉辦的佳節活動,或是把酒言歡,或是唱歌跳舞,虛糜浮華。他想起仍駐守在塞外的同僚,那些高亢的歡笑聲聽起來更像是在嘲諷他人。


  不知不覺,時間已近深夜,月亮高掛天邊,佳節的人潮漸漸散去,徒留幾個醉得不省人事的公爵、子爵,無所事事地在廣場上晃悠。他在換班前被一個男人纏著要他一起喝酒,最後吐了他一身……果然在站哨時碰上沒下雪的日子,就肯定不會有好事發生。


  他回到軍營換班,清理他那可憐的盔甲,並由衷地慶幸它只有上半身遭殃……光這樣就已經夠難處理了。


  正努力地跟盔甲上頭的髒污奮鬥,他突然被告知外找。通知他的老騎士在走開時碎碎唸了幾句,他沒有聽清楚,只隱約聽見「漂亮女孩」、「戀愛」、「年輕真好」等等的關鍵字,讓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只能暫時放棄繼續拯救他的盔甲,給上半身的麻製白色束腰衣套一件褐紅色的長外衣禦寒,便前去軍營後門和「漂亮女孩」會面。


  走近門口,他看見一個身高和他相仿的人,拎著一個竹籃,站在火炬旁。那人披著女用斗篷,長長的布料遮住了臉,只隱約瞧見布料底下的下臉部輪廓,認不出是誰。不過,在他心目中,這麼晚還會來找他的其實只有一個人選。


  「艾默里克?」顧慮到來者可能不想被發現身份,他輕聲地呼喚了對方的名字。他記得這人說過今晚不會回營的,這明顯是偷跑出來了吧?……他頓時不知道自己該先關心對方為什麼偷跑,還是要詢問他這身行頭是怎麼回事。雖然仔細一看只有斗篷是女用的,但在斗篷的修飾下,青年較為纖細的身軀就和女孩子沒兩樣……等一下,什麼跟什麼啊。


  「埃斯蒂尼安!太好了你還沒回宿舍!老羅伯特一副不懂我在說誰的樣子,我還擔心他搞錯人了。」那人在聽見他的呼喚時抬起了頭,露出和煦的笑容望著他,「幸好你還在,我帶了些好吃的東西給你。」說完,艾默里克就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著自己,不知道想帶他去哪……是說老羅伯特是誰?剛剛那位老騎士嗎?


  他們走過聖瓦勒魯瓦揚廣場,經過他們身畔的貴族子嗣沒再和平常一樣睨他們一眼或是同艾默里克搭話。不需要用瞪視遏止旁人的不善,讓他難得地感到自在。接著走上連接砥柱層的樓梯,過了個彎後倆人在凱旋門附近的花圃停駐,這裡的視野將通往雲頂營地的伊修加德飛艇一覽無遺,上空沒有任何建築或雕像遮蔽星空,一旁圓形小水池的流水聲泠泠;而深夜的伊修加德人煙已去,寒風在耳畔吹拂,周遭的氛圍頓時顯得寧靜又祥和。


  艾默里克領著他坐到了木椅上,接著將籃子放到腿上,撩開上頭的白色手帕,映入眼簾的是整籃的甜點和美食。他從裡頭取出一個褐色的保溫碗,塞進埃斯蒂尼安手中,「先喝點洛夫坦山羊湯暖暖胃吧,我看看……啊、這個好,俄刻阿尼斯炸肉排!」


  看著友人像是挖寶一樣的翻著籃子,埃斯蒂尼安決定不多打擾地移開視線,逕自打開保溫碗的蓋子,先是奶油和茴香的味道撲鼻,接著瞧見橙褐色的湯品裡浮著的大塊羊肉、切塊的甜菜和綠色包心菜都讓人食指大動。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美味的熱湯瞬間讓身子整個都暖了起來。


  「好喝,對吧?出自我家廚師之手。」青年像是炫耀一般地問,埃斯蒂尼安捨不得放下還在嘴邊的碗,只能用小幅度的點頭回應他。他對食物的好壞不太講究,但確實喝得出來這手藝無可挑剔。


  待他放下碗,艾默里克很快地把炸肉排塞給他,「多吃點,你難得可以吃到軍餉以外的食物吧?」


  「嗯。」埃斯蒂尼安在把炸肉排塞進嘴裡前回應,「你也吃吧,那些甜點。」他早就看見籃子裡各式各樣的甜點,其數量還多過鹹食,不過他並不感到意外就是。


  聞言,艾默里克尷尬地笑了笑,「抱歉,因為是我讓管家先生留的,他以為是我要吃的,特地挑了不少甜點……」


  「那你就更應該吃完它們。」反正他吃不了那麼多,也不太愛吃甜食。


  記得艾默里克曾提過,有時候就連自己喜歡吃什麼,都能成為別人的把柄,所以他會在任何一個宴會上克制自己的飲食,端上桌的菜餚不管愛不愛吃,他都會吃完;除了不想有人拿食物收買他之外,他也看不慣貴族那種只吃一點的浪費風氣……不過,被他人誤會是愛吃東西不節制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好像在等他這一句一樣,艾默里克興奮地抓了裡頭的索姆阿爾栗子蛋糕就往嘴裡塞,上頭的栗子醬也因為他粗魯的動作沾上了嘴角和臉龐,孩子般的行徑和平常嚴謹端莊的「博雷爾子爵」簡直判若兩人……一想到這樣的艾默里克只有自己知道,埃斯蒂尼安心裡的暖意更甚。


  正咬著外酥內軟的炸肉排,埃斯蒂尼安忽然感覺到左肩上施加的重量。他用眼角餘光看見艾默里克把頭靠到了他肩上,過於親暱的舉動讓他愣了愣,因為角度和斗篷的關係沒辦法確認友人的表情,他頓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而此時他們的距離之近,讓他終於聞到這人身上散發著的濃郁酒氣和玫瑰香水味,「你是……被灌了什麼奇怪的酒嗎?」


  「唔嗯……狄爾夫家的想湊合我和他們女兒……製造了一點『小意外』……」艾默里克用臉頰蹭了蹭埃斯蒂尼安的肩膀,後者由衷的希望他沒有把嘴邊的栗子醬抹到他肩上,「我知道那杯酒有問題,但是喝了我才有藉口離開……那女孩大概也沒那個意思,我們做做樣子後她就放我走了。」


  難怪他身上有玫瑰花香嗎,「……那這個斗篷是她的?」


  「嗯?這個斗篷啊,是侍女小姐的,千金小姐的斗篷會更華麗一點,還會加些刺繡和墜飾……佳節深夜的伊修加德街頭,多的是侍女侍者在外頭找自己喝醉的主人,沒人會在乎一個走在路上的女傭啦。」艾默里克邊解釋邊又拿起籃子裡頭的粉紅色果凍,塞進嘴裡。


  原來連個斗篷都有分階級?微慍地皺了皺眉,埃斯蒂尼安有時候真的很同情……不,是很不滿,這位友人好似必須遭遇跟忍耐的破事,貴族又如何?教皇的私生子又怎樣?都是個人啊。


  「孽種與他的狗」,是軍中的那些貴族同僚私底下賜予他們的「愛稱」,伴隨著對艾默里克的閒言閒語傳入他的耳中。有一次,艾默里克駐外守衛,那群貴族子嗣壯了膽地挑釁他──他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把艾默里克說得多難聽──最後,那群王八蛋全都被他揍到滿地找牙,他還因此被關禁閉、受體罰,直到艾默里克回來才自由。


  沒有下次,埃斯蒂尼安,沒有下次!


  艾默里克把他從禁閉室放出來時已是深夜,這位臉上一貫掛著微笑的墨髮精靈,難得目露凶光地瞪著他,把他推倒在地,跨坐到他的腰上後開始胡亂地搥打他。但是除了揍在臉上的第一下很痛,剩餘幾下的力道就和小孩子鬧脾氣一樣,讓他完全放棄了還手跟回嘴的念頭,任憑對方壓在自己身上發洩。


  要不是艾默里克,他大概還會再被多關幾個月吧。


  回憶及此,神殿騎士不爽地咬下一口炸肉排,決定找機會再去去揍那一狗票人一頓,這次鐵定神不知鬼不覺……


  「埃斯蒂尼安……我們這樣像不像偷偷約會的貴族子女們呢?」


  他身子一頓,差點把嘴裡咬到一半的肉末吐出來,女神在上……「……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埃斯蒂尼安的反應太大了,艾默里克輕輕笑出了聲,「我曾和父親造訪過格里達尼亞,那裡的平民和貴族可以在同一個空間生活與社交,沒有所謂的貴賤之分。人們可以自由戀愛;可以選擇任何時間在城裡漫步;可以不用顧及身份和奇怪的規範,也不怕被旁人閒話。沒有龍族侵擾民眾,不需日日活於恐懼中,或許有蠻神之隱憂,但大多時候的他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著。


  「我期望和平到來的那天,但是一千年了,這世界好像有殺不完的龍族,伊修加德好像有獻祭不完的人民,我越來越不明白人們是為了什麼而戰。另外,倘若和平真的到來,皇都這持續了千年的階級問題就會解決了嗎?」墨髮的精靈放在腿上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


  埃斯蒂尼安瞥了一眼友人,作為一介平民,他大概不能同等地體會艾默里克有多怨恨伊修加德的階級制度。還記得青年曾提及福爾唐家那位姓灰石的少年和其所遭遇的不公,那時的他看起來很激動與氣憤,所以他深信這位朋友,在「改革」上會堅持到底。


  「我不懂這些有的沒的,只知道把龍殺光。」他停頓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補充道:「……不過,我會盡全力支持你,做你的長槍,除掉那些擋路的傢伙。」


  埃斯蒂尼安曾經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龍殺光,所以倘若艾默里克為了心中那宏偉的目標而建造出一座舞台,只要和消滅龍族有關的,他肯定都會毫不猶豫的站上去。


  只是,他還真沒想過,這個目的會因為艾默里克而有了些許變動……真的只有些許而已。


  就在下一秒,他和抬頭的艾默里克對上了視線,埃斯蒂尼安在那雙藍色的瞳眸中看見了感激之外,還有一絲絲愧疚和他不明白的情緒。他們就這樣望著彼此,相顧無言,龍騎士一度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但墨髮的精靈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移開視線、垂下腦袋,點了點頭作為回應,像個做錯事心虛的孩子。


  他們只好繼續吃著佳餚,但是沉默很快地在彼此間發酵,周遭細微的聲響彷彿被寂靜放大了,淹過他們兩個,幾乎要窒息,直到龍騎士開口提議回軍用宿舍,無法呼吸的感覺才終於驅散。


  白髮青年自然是沒有忽略掉友人臉上的潮紅和逐漸沉重的呼吸,仔細想想如果酒真有問題,那這傢伙也撐一段時間了。


  把手中的炸肉排吃完,埃斯蒂尼安背對蹲在艾默里克面前,作勢要揹他;艾默里克拒絕了,反應和動作比平常還誇張,但是在他的堅持下,青年還是被他揹了起來──直到那人的下半身因動作不得已地貼到了他的腰上,他才明白友人如此抗拒的理由是什麼,「哈哈這真是……」看見斗篷下通紅的耳廓、脖頸,和不願多談而緊抿的雙唇,那到嘴邊的調侃才啞然停止。


  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早就悄悄變化。


  走回宿舍的一路上氣氛都有些微妙,幸好艾默里克最終決定把自己丟進深沉的睡眠裡,從他背後傳來平穩的鼾聲,也總算終止了腦袋裡那些天馬行空、無邊無際的胡思亂想。


  看來沒下雪也不一定會碰上衰事……望著滿天的星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地微微勾起了一邊嘴角,隨後又嘆了口氣。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一種感覺,如今平和的日常很快就會迎來終結。


  他和艾默里克的方向或許大抵上是一致的,但他深信他們終有一天,會為了自己心中的目標而走上不同的道路。




𝐈𝐈┊Metaphor




  艾默里克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的自己做出不同的選擇,如今的他和埃斯蒂尼安會是什麼樣子?


  他承認那時選擇跟上埃斯蒂尼安屠龍的腳步,是因為他在他眼中看見的不只是單純的「送死」,而是堅持、狠勁和自信,像是烈火般燃燒過他的身心,龍騎士的眼裡有著和他相仿的火焰──這就是他在找的夥伴,一顆為了目標和信念,發光發熱的恆星。


  他知道這個人和多數厭倦戰爭的伊修加德人民不同,埃斯蒂尼安願意為了「復仇」而奮不顧身的投入戰場,甚至可以說,沒了戰場的他什麼都不是……他的改革之路就是需要這樣的人!


  所以你現在又在猶豫什麼呢?艾默里克。


  庫爾札斯的地圖攤在偌大的指揮桌上,年輕的指揮官緊緊握住手中代表龍騎士團的木製棋子。


  自十六年前尼德霍格甦醒一役,伊修加德就再也沒碰過如此危急的戰況──龍族突然大舉進攻,襲擊庫爾札斯週邊,總騎士長率領的先鋒隊在隼巢遭「異端者」偷襲,全隊下落不明;其他指派出的兵力竟只有兩位指揮官的隊伍作回報,其餘音訊全無,似乎仍處於惡鬥中。逼不得已下,艾默里克只能代理總騎士長一職,重新分配剩下那些少得可憐的兵力,他有試圖向蒼穹騎士團求助,卻沒得到任何回應……雖然他的確不奢望本職是保護正教的他們會答應幫忙打仗。


  如今情勢只允許他們守備,除了安排嚴守邊境防線的兵力,艾默里克也另外擬定了隼巢的救援計畫:讓埃斯蒂尼安引領少數駐守於皇都的龍騎士,去往總騎士長罹難的黑鐵大橋附近與龍族正面對決,為伊修加德開路,讓狄蘭達爾家和澤梅爾家的士兵做支援,救回下落不明的弟兄們重振旗鼓,是一個讓他們有機會扭轉情勢,卻也相當有風險的打算。


  他們會面對什麼樣的敵人?


  他們這次要對峙的不只是龍族,還有作為「異端者」的伊修加德人民。「異端者」雖不是最近才搬上檯面的詞彙,可原本是指違背教義之人,沒想到如今竟有幫助龍族的異端者,這讓艾默里克深刻體認到,龍族與人類的戰爭使伊修加德的前路更加蒼茫……此役以後的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雖憂心皇都未來,但現下最重要的是贏得這場仗,年輕的指揮官十分清楚。


  所以你在猶豫什麼呢?艾默里克,是你把他帶上戰場的,你和他至今經歷過不少生死關頭,每一次打仗都陪他去送死,如今只不過是你送他去死,就做不到了嗎?就捨不得了嗎?


  為了伊修加德,多犧牲一個埃斯蒂尼安又如何?


  背負著全體伊修加德人民的性命,他的選擇決定了大家的生死……


  「據報,總騎士長是在行經黑鐵大橋時失去了聯繫,調查兵指出該處附近雪地有人為挖掘導致崩塌的痕跡,現場有多隻龍族徘徊,沒有神殿騎士和異端者的蹤影,敵人極有可能埋伏在附近。相信各位明白,此次戰鬥,我們的敵人不只是『龍族』,還包括了『人類』,希望各位已經做好與他們戰鬥的打算,只要是危及我國伊修加德之徒,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如今兵力不足、各戰區戰況未明,而黑鐵大橋之意外事有蹊蹺,我認為目前我國需先嚴守防線並將先鋒隊伍失聯一事查清,救出遇難的他們。我在此下令,此救援行動由龍騎士團率先討伐龍族,狄蘭達爾家和澤梅爾家的士兵做支援。我將龍騎士團全權交付給『蒼天之龍騎士』埃斯蒂尼安閣下,領導龍騎士上陣。


  「其餘情勢危急地區的支援行動就由我帶領我的隊伍前往,最後,大審門和皇城的守衛就交給澤菲蘭指揮官及原先負責駐守的貴族騎士團。繼續說明細項……」


  艾默里克在眾目睽睽下,將龍騎士團的棋子放到了庫爾札斯西部高地的前線上──


  會議室角落,聽著友人做出的決定和作戰計畫的詳細事項,埃斯蒂尼安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藍白色相間的飛艇上,伊修加德的士兵們士氣低迷,各個焦躁又頹喪,似乎都因為先鋒隊和總騎士長的失利感到憂心和不滿──最厲害的人都失敗了,還派他們這種普通的兵卒去營救,不等同送死嗎?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指揮官,艾默里克自然察覺到了這樣的氛圍。他從較高的平台走下,站到人群中央,環視了一回周遭的騎士們後,清了清喉嚨道:「各位伊修加德的騎士弟兄們,我明白你們現在的感受,當然,也非常認同你們的顧慮,所以……」他揮手示意守著飛艇出入口的守衛讓出路,「現在還有機會,回去吧!我相信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更值得守護的事物,我拿我神殿騎士團指揮官兼代理總騎士長的身份擔保你們不會得到任何責罰。」


  眾騎士面面相覷,有的狐疑有的欣喜,更多的是困惑與不解。


  「在你們離開之前,我艾默里克有一事相求,希望回去的人可以謹記,這些決定留在沙場上與女神哈羅妮征戰的英雄之名,不管他們最後有沒有凱旋而歸,都應將他們銘記於心!」


  艾默里克說完,開始一一叫喚所有士兵的名諱,並認真地看著對方,不管是神殿騎士團,抑或是其餘貴族騎兵團,甚至連非貴族、無官階的小兵,男女老少,他都一字不差、一人不漏的,準確地喊出了每個人的名字,使得在場所有人吃驚又訝異,不時傳出驚呼或激動的感嘆。


  年輕的指揮官最後誠懇地單膝跪下,單手握拳,放在自己的心臟上,「我,艾默里克.德.博雷爾,感謝各位英雄豪傑,敝人在此發誓,我會與各位出生入死,征戰到最後一刻!」


  剎那間,周遭一片沉寂──直到時間過了半晌,歡呼聲才響徹雲霄,「伊修加德!伊修加德!」此時此刻的伊修加德士兵們,鬥志昂揚,紛紛向他拍手叫好,或是握著他的手感動落淚。被人又扯又拉又抱的,還差點弄亂了軍服鎧甲,他覺得自己只差沒被抬起來拋了……怎麼還沒開戰就像打了勝仗一樣?


  在一陣推擠中,他才發現埃斯蒂尼安站在不遠處的飛艇護欄旁望著他,那束還未收進鎧甲裡的白色馬尾被冷風吹起,遮掩他的臉龐,正好給了龍騎士機會故作事不關己地移開視線。


  說起來,不知何時起,他總能在自己身邊找到龍騎士的身影……他卻開始害怕今天以後,他再也看不到埃斯蒂尼安站在他身後。他不是不相信埃斯蒂尼安的能力,他絕對了解他的能耐,甚至認為他一人就可以贏過整個龍騎士團,但是……


  收起微笑,他離開正互相勉勵彼此的人群,走向埃斯蒂尼安;後者發現他臉色凝重地走來,先是愣了一下,最後決定向他露出微笑。


  看著埃斯蒂尼安的微笑,艾默里克覺得自己心上又濛了一層烏雲,他試著掛上笑容表現合適的回應,卻覺得自己可笑又虛偽,忍不住暗自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待兩人的距離不到半步,代理總騎士長伸手摟上龍騎士的後腦勺,與他額頭貼著額頭,閉上雙眼道:「記得我們的計畫,找到龍,殺掉龍,點燃信號彈通知兩家的士兵行動,我會盡快去和你會合……」


  「是是是我全記到腦子裡了,總騎士長大人。」埃斯蒂尼安語氣敷衍,說出敬稱時,語調還刻意轉換調侃了對方一下。


  「……我本該和你上前線的……」一直以來,他們都是一同作戰的,從未有過如今這種他必須目送他出征的戰況。


  戰場上的他們一旦擁有彼此,就好似所向披靡,無人能敵……


  「那可不行,你是『重要的指揮官』,不是『訓練有素的龍騎士』,支援就交給你了。」艾默里克的安排,對剛得到龍眼肯定、成為「蒼天之龍騎士」的埃斯蒂尼安來說,是更能證明他能力的方式,也是一個重要的挑戰。


  「這我當然明白。」因為互相信任,才決定將性命交予彼此。艾默里克輕聲笑了笑,隨後又收起了笑容,睜開雙目望向與自己同高的灰藍色瞳眸,嚴肅又不容拒絕地說:「……你要活著回來。」


  埃斯蒂尼安也回望著他,眼神中閃過了一絲認真和溫存,最後一如平常的,不屑地冷笑了聲,「哼……廢話少說。」


  英雄不畏寒風凜冽呼嘯。



  庫爾札斯西部高地的氣候因靈災而極端寒冷,如今的山坡綠地被一片白雪覆蓋,潺潺河川凍結成冰,任誰都無法想像這裡曾經生意盎然。


  荒蕪的雪原中央,零星龍騎士的身影幾乎被風雪掩蓋,冰冷的雪團團落在埃斯蒂尼安的黑色輕鎧上,直到真正地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壓迫,他才會伸手把它撥掉。道路的痕跡在暴雪中變得不是那麼清晰,他記得這裡曾經是條陸行鳥車與旅人頻繁往來的泥濘路,他們曾在附近的草原上追逐、捕捉逃脫的軍鳥,那時鮮草的綠、泥濘的氣味還殘留在記憶裡,逐漸被冰冷潮濕的空氣取代。


  隊伍持續向北,即使純白的一切模糊了視線,黑鐵大橋還是悄悄映入眼簾,帶著宏偉和沉穩,綿延至看不見的北岸。黑色的大橋與記憶中的相仿,像個永眠的巨人牽起由交匯河分開的兩個區域,唯一不同的是,這裡不再有來來往往的商人,而此時因龍族的突襲,少了平時通明的燈火,多了幾個似乎是打鬥的痕跡和血跡。


  一切靜得詭異,現場也沒有徘徊的龍族,與他們得到的情報不同。


  蒼之龍騎示意隊伍停下,他巡視四周,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接著指示隊伍分散調查,逕自走向報告中提到的崩塌處。惡劣的天氣將落崖用雪霧填補,幾乎看不清崖底,他半跪著往崖側望,思考如果要下去探查,該用什麼方式或走哪一條路才足夠安全。


  忽地,陣陣刺耳、尖銳的龍嘯從四周傳來,驚天動地,這其中還混雜了他們以往沒聽過的叫聲,像是人類嘶啞的尖叫。龍騎士們很快地穩住了身子,仔細感受周圍的動靜後儘快躍起,幾個人幸運地躲避掉了從濃霧中躥出的黑色龍鳥,一、兩個不幸的傢伙不知被什麼東西叼到了哪裡去,帶著慘叫。


  他是個訓練有素的龍騎士,埃斯蒂尼安由上而下一槍刺穿黑褐色的飛龍,龍在他的槍下哀嚎,緊接著更多的龍撥開雲霧襲來,他沒有太多時間猶豫,毫不留情地抽出長槍,深紅色的血因而迸發,沾染他的鎧甲。他朝著襲來的龍族迅速又猛烈地刺擊、揮砍,攻勢比龍還兇猛,眼裡帶著火焰,嘴角上揚的樣子幾近瘋狂。


  一隻隻龍的屍體砸落到地上,即使不是第一次看見龍騎士戰鬥,他的同僚仍因他的武藝驚嘆,也激起他們的士氣。和龍族戰鬥一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埃斯蒂尼安的武姿下飽含著對戰勝的堅定,前線有可靠的戰友總是相當激勵人心,他們的隊伍很快就佔了上風。


  然而詭異的龍嘯依然在持續著,直覺告訴他有更難纏的對手還未出現──就在下一秒,一道帶著劍氣的雷電劃開雲霧,擦過他身側,劃傷他的臉龐。他認得這個招式。


  白霧被破開後是一隻巨大的類人怪物,怪物背上的龍翅殘破不堪,破爛的盔甲被不自然的龍鱗咬死,嵌進體內,埃斯蒂尼安可以勉強認出那是總騎士長的鎧甲,另外還有那把浮誇的專屬佩劍,只有擁有那種破爛性格的人才會在戰場上穿戴這些華彩絢爛。


  怪物的視線很快地落到了他身上,似乎就是針對他而來,牠咧開那一半俐齒裸露在外的嘴,快速地衝向蒼之龍騎。他們彼此間的距離本來就很短,來不及跳開的龍騎士被一口咬住,利牙咬穿他腰間和左手手部關節上較薄的鐵甲,他疼得咬緊牙關不叫出聲,死死握緊手中的長槍。他在敵人粗魯的搖晃中感受自己被拖行了數尺,緊接著是一陣失重感,他知道自己被帶到了谷底,最後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嘔出一口鮮血。


  怪物很快地伸出爪子將他釘在雪地中,帶著寒氣的吐息噴到他臉上,他怒不可遏的瞪著眼前這頭不像人也不像龍的詭異生物,腦子裡雖然略有猜測,卻震驚於眼前活生生又無法解釋的存在,一時不知該作何應對……他只知道他要把這個怪物殺了,誰管它為什麼變成這副鬼樣。


  「想不到你的小情人沒跟著你來。」怪物嘶啞的嗓音中帶著「遇難的」總騎士長那獨有的嘲諷語氣,「他很明白自己此時此刻的職責嘛……隨便吧,伊修加德就要迎來終亡了。」話語一落,異獸發出了一長串龍騎士聽不出是笑聲還是鳴叫的難聽噪音,緊接著龍嘯四起,一大群類人類龍的怪物不知從哪裡一湧而上,呲牙咧嘴的朝他襲來。


  埃斯蒂尼安使勁地撐起身子,用長槍借力使力地抵住結冰的地面,從爪子縫中掙脫,自由後他很快地接回脫臼的肩膀,左手已經不能順暢地動作,他想他的骨頭可能斷了,但他暫時沒辦法去處理這個,忍著痛,龍騎士握緊了長槍,迅速地躍起,一一砍殺衝過來的怪物。


  十七、十八、十九……他在心裡默數著怪物的數量,不多不少,和失聯的先鋒隊隊員完全相同,他也不難從這些異樣的龍類中看見一些熟悉的面容……


  「這些人都變成了龍」,多麼令人不寒而慄的猜測。


  埃斯蒂尼安在接近幾個還有人樣的怪物時,試圖呼喚他們,可騎士們完全沒了人類意識,他們像是飢餓的狼群,撕咬、甩動巨尾或是揮舞爪子攻擊埃斯蒂尼安,他不得不操起長槍,將利刃穿過那些人的腦袋、心臟,砍斷那已經不是人類的四肢,鮮紅的血隨著槍尖潑灑,接踵而來的攻擊沒留給他任何收拾思緒的時間。


  他必須活下去,他必須活下去,艾默里克還在等他。


  黑色的鎧甲因為在這可悲的戰鬥中遲疑而嚴重耗損,他知道自己再有猶豫就可能會死,手中的蓋博爾格刺向一個又一個昔日同僚,他認得的、他不認得的,全都死在他的槍下。


  埃斯蒂尼安……


  一隻被他的長槍穿過似乎是臟器位置的怪物朝他顫巍巍地伸出爪子,怪物的臉即使因龍鱗龍骨模糊不清,他還是認得出他就是雅伯里克的友人,那位時常帶著美酒佳餚拜訪他們的福爾唐家騎士。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出口卻只剩不成語句的低吼,老騎士在呼喚完他的名字後斷了氣,埃斯蒂尼安瞪大了雙眼,忽地覺得自己的視線被染上了一片腥紅,倒在他周遭的屍體不再是龍,而是人類。


  有那麼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還是一頭他憎恨無比的龍。


  「哈哈哈哈!真不愧是雅伯里克的徒弟!多麼精彩的掙扎!」這次他聽出了笑聲,他從以前就討厭這傢伙該死的笑聲,「要不是艾默里克那小子百般阻撓,我早就把你拉拔進先鋒隊了,如此一來,你就會擁有『龍族的強大力量』,想不到吧?那個無情的傢伙唯獨對你有這層私心。」


  「閉嘴。」頭盔下的他臉色陰沉,瞪向總騎士長的眼神帶著平日面對龍族時那慣有的仇恨與殺意,「我要殺了你。」


  冥頑不靈。總騎士長聳了聳翅膀,「算了,反正沒變成龍的你,早就是個貨真價實的『怪物』了。」


  崖上代表請求支援的信號彈紛紛鳴響,戰情顯然陷入了膠著。片刻間,埃斯蒂尼安也已下定了決心,他將自己的信號彈扔得老遠,認為他死了也好,找不到他的位置也罷,都代表等會兒抵達的援軍不會試圖拯救他了──他的戰場不需要任何人介入,沒錯,艾默里克也包含在內。


  看著他的舉動,怪物再次裂開了嘴,一聲長嘯後舉起重劍向他奔來,而他也執起了槍,一躍而起,渾身的血液沸騰不止,叫囂著神經與掠奪的本能,什麼勝與敗、生與死。


  他才不在乎。


  從高處向著敵人俯衝而下的蒼天之龍騎士,早在十六年前失去所有時便認定了,即使赴湯蹈火地復仇會將自己的生命燃燒殆盡,他也在所不惜,彷彿一顆從宇宙洪流中墜落,於天邊燃燒的流星。


  然而這顆墜落的星星總帶著炙熱的火焰,如同末日光景般令人心生恐懼。



  艾默里克順利處理完情勢危急的戰區後趕到了隼巢,他沒有收到關於龍騎士團和失聯先鋒隊的消息,便沒在營區多作停留,直接前往黑鐵大橋。


  抵達目的地時,神殿騎士和貴族騎兵團正在和所剩無幾的龍族戰鬥,已經沒有更多的龍再飛來,龍族們似乎開始撤退了。艾默里克執起奈伊靈上前助陣,同時尋找著埃斯蒂尼安的身影,他在幫忙撂倒一隻火龍後趁機向龍騎士詢問了友人的下落。


  蒼天之龍騎士被巨龍咬下懸崖了,生死不明。


  得知消息後的他急匆匆地跳上陸行鳥,沿著懸崖的斜坡小心翼翼地往谷底走,幾個士兵見狀也跟著他一起下去。時間已近傍晚,那持續了整天的濃霧漸漸散去,雪勢緩和了不少,懸崖的路也相對清晰了許多,然而他們越往深處走,血腥味也越加濃厚。


  終於到達底部,沒有足夠的陽光照射使得周遭有些晦暗陰森,而此時此刻,除了他們自個兒的動靜,沒有其他聲音。他難得地眉頭深鎖,面色凝重,他有股不好的預感,卻完全不敢去想那更嚴重的猜測。


  艾默里克朝著血腥味走去,裡頭似乎夾帶著焦味和龍族獨有的氣味,到後來那刺鼻的味道幾乎濃重到他難以忍受而掩住了口鼻,直覺讓他停下了腳步,也就在當下,一陣風突然從他身後吹來,吹散了周圍的迷霧後,眼前的景象讓他瞪大了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堆龍族和人類的屍首、殘肢散落在各處,鮮血染上白色的冰壁與地面,畫面怵目驚心;而他正在尋找的埃斯蒂尼安坐在一個巨大、漆黑、不成模樣的怪物上,虛脫地靠著插在怪物身上的蓋博爾格,渾身是血,盔甲破碎不堪。


  「埃斯蒂尼安!」艾默里克焦急地衝上去檢查蒼之龍騎的狀況,友人的左手彎曲成一個奇怪的幅度,全身多處皮肉傷與撕裂傷,身上的血不知道是精靈自己的還是龍的,那頭原本綁好的雪白髮絲,此時凌亂地散開還染上了紅色,艾默里克幾乎不可控制地憋住了氣,「埃斯蒂尼安?」他覺得自己的心臟正劇烈地跳動著,在過往所有的戰役中,他都沒有這麼……害怕過。埃斯蒂尼安的氣息很弱,好像下一秒就會斷氣一樣,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幸好跟著他來的醫護兵很快反應過來,趕緊治療起重傷的白髮精靈。


  埃斯蒂尼安微微睜開眼,雙眼矇矓的望著艾默里克,許是看見了他擔憂的表情,龍騎士扯了扯受傷的嘴角,露出了難看至極的微笑,緩緩道:「你看……就說我的狗屎運很強吧。」


  龍騎士說完就暈了過去,沒看見那從墨髮精靈面龐滑落的水珠。




𝐈𝐈𝐈┊Black&Blue




  窗外,伊修加德難得的柔和晨光灑在白髮精靈的臉上,艾默里克面無表情地望著這太過平靜的睡顏,用一旁浸了溫水的毛巾,輕輕擦了擦埃斯蒂尼安的額頭、臉龐、脖子、胸口等處。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照顧住院的埃斯蒂尼安,卻是時間最久、最頻繁往返醫院的一次……多數時候龍騎士會在住院隔天就提著槍去營地鍛鍊,好像他有九條命一樣。


  被打理好的埃斯蒂尼安仍舊沒有醒來的跡象,艾默里克悶悶地嘆了一口氣,扭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後開始輕手輕腳地穿戴全新的青藍色鎧甲,全數著裝完畢時,身上那沉甸甸的重量還是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縱使他上任得太過突然,這套量身訂做的總騎士長戰甲還是在受封儀式前完成了。在伊修加德,任何軍服、官服上的浮誇裝飾,一向代表上位者的地位與權勢,卻不能代表這背後有多少人犧牲──他深信犧牲者們的數量絕對超出這些華麗裝飾,如實加裝只會把穿上的人給壓垮。


  他必須盡快習慣這樣的重量才行。


  剛加入神殿騎士團第一年認識的同僚們,同寢室的、吃過飯的、曾經非常要好的,都已經不在了。死去的士兵會有年輕的新兵遞補,一同行軍、巡邏的戰友永遠不是同一批人。他記得每一個戰死的軍人,生命的重量常常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想這就是他活到現在的原因,哈羅妮要他背負所有已故戰友的性命,去見證不再因為戰爭而犧牲的世界。


  在看過無數個戰場和弟兄們的屍體後,除了貴族間必要的社交,還有身為前輩引領新人的義務,他沒有再將多餘的情感放在同僚們身上,他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離去──直到一位名叫埃斯蒂尼安的龍騎士和他一起殺了一頭龍。


  埃斯蒂尼安的存在讓他感到安心,他太過強大、英勇善戰,他們一拍即合,默契十足,總能在生死關頭互相合作、重新振作,翻轉不利的局面。打了不少勝仗的他們,一起得到了許多功勳,肩並著肩走在前頭,好像他們是伊修加德唯一的希望之火。


  他就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埃斯蒂尼安不會離開,認為埃斯蒂尼安一定會戰勝歸來。


  於是他差點失去了他。


  「你這次也睡太久了……正好不用參加前總騎士長的國葬,是吧?」他一面整理手鎧一面自言自語,調整指套的鬆緊度時,才瞥見那於指腹上突兀的一點腥紅,「可是國葬已經結束好幾天了,今天還是我們的受封儀式……你還想繼續睡嗎?」他攤開手,死死盯著自己佈滿鮮血的掌心,深紅的顏色暈染開來,將他視線所及全部染上血紅。


  艾默里克趕緊閉上雙眼,甩了甩頭後重新望向埃斯蒂尼安,那隻微微顫抖的手伸了出去,終是沒有碰上沉睡之人,而是握成了拳,放回自己心口,「我知道是我的錯,所以拜託你……」


  叩叩。病房的門被輕敲了兩下,讓他回過了神,他起身整理了一下戰甲,撥了撥有些凌亂的髮絲,「請進。」


  即將成為他副手的金髮女騎士走了進來,快速瞥了一眼病床上的龍騎士後,才微微傾身行禮,「艾默里克大人,抱歉打擾您,我是來告知您,儀式即將開始了。」


  「知道了,我們走吧。」他同下屬微笑,一改方才的動搖和脆弱,艾默里克將冷靜沉著的表情重新掛回了臉上,就和平時一樣無可撼動、無懈可擊。


  而臨走前的他沒有再多看埃斯蒂尼安一眼。


  受封儀式在巨盾台舉行。在架高的平台上,他半跪在托爾丹一世的石像前,宣誓自己將終其一生守護正教、保衛伊修加德,說完長長的誓詞後,他轉身跪到現任教皇托爾丹七世面前。教皇陛下接過由聖職人員奉上的赫倫汀,將劍刃輕點在艾默里克的右肩、左肩,施以戰女神的祝福。


  一切順利得和一直以來無數次的自我演示一樣,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坐上這個位子……雖然比他預期的早了些。


  在受封儀式中,他的目光沒和傳言中的生父交會過。他還記得自己最初是為了確認身世的真相才加入神殿騎士團的,可如今總算擁有覲見父親甚至談話的機會後,他卻覺得起初在乎的一切都不比伊修加德重要了。


  他知道這個位子的實權有限,無法更有效率的改革伊修加德,但他絕對不會放棄。絕對,要讓伊修加德擁有更美好、更和平的明日。


  儀式結束後,人群散去,他趁著上任後首次國務會議前的空檔,一個人爬著瞭望塔那長長的樓梯,直至最頂端才歇下。沒有任何遮蔽物、視野遼闊的塔頂是他和埃斯蒂尼安最喜歡待的地方,這裡的高度足以將皇城以及那長至對岸的雲廊一覽無遺。


  此時此刻,周遭的雲霧像是巨大又寬廣的白牆,遮住了城外白雪靄靄的山巒風光。他看見一隻停駐在圍欄休息的白鴿,鴿子被他的出現驚動後慌張地拍動翅膀,朝著遠方的那抹白色飛去。他的手輕輕覆上鳥兒原本佇立的位置,這兒正巧是埃斯蒂尼安固定坐的地方,而那隻鴿子早已消失在濃濃的雲霧中,再也看不見。



  埃斯蒂尼安從醫院醒來時,身旁沒有艾默里克的蹤影。他沒有很意外,戰爭過後他的友人肯定會接下總騎士長之職;而艾默里克這種人絕對會把自己操到過勞死,還只是指揮官的他就幾乎忙得不可開交了,雖然這大概要歸咎於上位者做得太爛。他想,他只是有些不習慣,這次他睜開雙眼,卻沒有迎上熟悉的笑臉。


  然而,在不知道第幾次被拒絕會面後,他開始懷疑艾默里克在躲他。


  他原本並不想這麼猜測的,他寧可相信艾默里克是真的在忙,畢竟他完全想不到任何被迴避的理由。可是沒道理他每次去找艾默里克,對方都沒空吧?艾默里克沒有和以往一樣撥空來醫院確認他的狀況,甚至沒有逼他好好休息……他明明聽說住院這段期間,幾乎都是艾默里克在照顧他,真的有可能他醒來後對方就沒空了嗎?


  他無法跟本人確認,也不打算過問別人。他當然沒有處理過這種事,他和艾默里克未曾這樣過。


  儘管他不斷找理由說服自己別再胡思亂想,仍無法制止這個問題時不時影響他的生活。


  那天他又練槍練到深夜時分,決定去忘憂騎士亭喝個幾杯,說不定能排解掉一點鬱悶。經過神殿騎士團總部時,他望著總部上頭通明的燈火皺了皺眉頭,這麼晚了還在忙嗎?埃斯蒂尼安左顧右盼著,確認沒有旁人後,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趁著站崗的士兵不注意,兩三下就跳到了總騎士長辦公室的窗沿上。


  暫時只剩一隻手能用的他,在風雪中抓緊凸出的石磚就費了一番功夫,萬幸的是艾默里克沒有鎖上窗戶,他迅速翻進辦公室裡並闔上了窗。


  可他沒有如預料中地聽見艾默里克的驚呼,倒是聽見了非常細微又熟悉的呼吸頻率。


  他轉過身時,發現艾默里克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於是便躡手躡腳地靠近,同時猶豫著要不要把人喚醒,可當他在看見桌上那一疊又一疊的公文紙時,就直接打消了叫醒人的念頭。


  好吧,至少知道他是真的很忙。


  燭台昏黃的燈光照在艾默里克的臉上,埃斯蒂尼安不由地觀察起友人的臉:緊閉著的雙眼下方似乎多了一層黑眼圈,臉龐那非常不明顯的消瘦痕跡,被顯然沒空修剪而長長的墨色捲髮給掩蓋。他又皺了皺眉頭,無奈地為艾默里克披上自己身上的斗篷。回想起來,這個斗篷是艾默里克送他的,不知不覺也穿了好幾年了。


  他本想拿紙筆留話給艾默里克,可思來想去也不知留什麼好,最後還是放棄了。他告訴自己,艾默里克剛上任有點忙是正常的,真的只是他想多了,反正斗篷留著,也可以知道他來過,艾默里克有空的話就會來找他了吧?


  他打開窗戶,跨上窗框,臨走前的他又看了艾默里克一眼,為了不讓更多的冷空氣灌進辦公室,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太久,好像他離開得很灑脫。


  最後,這位少了斗篷的龍騎士在回軍用宿舍的路上打了個噴嚏。



  「真難得你會想參加上流社會的社交活動。」雅伯里克邊整理長槍,邊和正在試穿正裝的徒弟說話,他那好幾年沒動的禮服,穿在埃斯蒂尼安身上顯得略短了點。果然人族的服飾終究不太適合精靈修長的身形。他放下了槍,走近埃斯蒂尼安後,幫忙調整衣服有些寬的腰線,不夠長的褲管露出了精靈的小腿,他們拉了幾下褲管,最後決定穿長靴遮掩。哈哈,不知不覺間,他的徒弟已不再是當年被他帶回家的少年了……


  埃斯蒂尼安沒回應,他也沒想過自己會有需要參加的一天。在那天撬窗偷闖辦公室後,他的斗篷被侍者送回了宿舍,當然,他還是沒見到艾默里克。這場慶祝升遷的晚會,大概是他近期唯一一個可以正當見友人的機會了吧?這種對新上任的總騎士長來說相當重要的交際活動,艾默里克是絕對不會缺席的。


  「恭喜你成為蒼天之龍騎士了,雖然你大概沒興趣,但為師還真想參加你的受封儀式啊……你怎麼不早一兩個禮拜醒來呢?」雅伯里克為他披上了斗篷,面前的落地鏡上倒映著師徒二人的身影與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小小空間。他的童年後來在師父的訓練與陪伴下度過,大概說不上快樂,但他知道他是幸運的。


  「這是我能決定的嗎?」他開始從軍後,因負責的營區不同,他和師父聚少離多,只能在每一場仗開打時,祈禱彼此能平安無事。他們真的已經很少像這樣聚在一起閒聊了,雖然他想說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少,「不過就是被一把劍碰肩膀,還有唸又長又臭的誓詞。」


  「早知道這樣,就該早點安排『蒼天之龍騎士』的受封儀式了。唉,這場戰事來得太突然也實在沒辦法。」雅伯里克笑了笑,他記得自己當初被受封時也是這麼嫌麻煩的,「艾默里克最近還好吧?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推行各種改革來整頓軍紀,幾乎要翻了整個神殿騎士團了。」


  埃斯蒂尼安頓了頓,打著領巾的手完全亂了套,「……還好。」


  青年的反應讓雅伯里克微微愣了一下,這孩子好歹也是他一手帶大的,發生在黑鐵大橋的情報他也知悉不少,很快就推敲出了一二。他微微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埃斯蒂尼安,龍詩戰爭從來都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倘若你今天為了私怨抗命而犧牲,艾默里克會非常生氣和自責的。」邊說邊幫埃斯蒂尼安綁好了領巾。


  年輕的龍騎士抿了抿唇,他承認他這次有點衝動行事了,艾默里克果然是因為這個在生氣吧?


  埃斯蒂尼安望向曾經必須抬頭仰望,而現在已經比自己矮半顆頭的男人,男人臉上如今也有了歲月的痕跡,而那道當年迎戰尼德霍格所留下的傷疤仍相當刺目。他想到那位被他殺死的福爾唐家騎士,沉痛地握緊了拳頭,「……關於你的朋友,我……」


  「你的選擇沒錯,相信我,他會感謝你的。他是騎士,死在戰場絕對是他的至高榮幸。」雅伯里克拍了拍埃斯蒂尼安的肩膀,露出安慰的笑容,而埃斯蒂尼安從男人的眼神中看見了一絲絲遺憾與不捨──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師父在幫他檢查完儀容後就直接把他推去玄關了,「好了埃斯蒂尼安,別想了。晚會要玩得開心點啊!要乖乖和艾默里克和好,還有,禮服記得洗乾淨再還我。」


  「我知道啦!吵死了!」在他闔上門之前,雅伯里克朝他揮手道別,他只是和以往一樣點頭作為回應。


  庫爾札斯高地的風雪依然冰冷無比,在漫天的雪霧中,衛月的碎片比劍峰還清晰。他騎著陸行鳥從阿德內爾占星台前往大審門,行經福爾唐家駐守的巨龍首營地時,他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復仇?保衛家國?他一意孤行選擇的道路好像不再那麼清晰明瞭,畢竟這次的他並沒有報到任何仇。


  也沒有救下任何人。



  雖然被叮囑說要玩開心點,但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的埃斯蒂尼安,也只是找了一面牆抱胸靠著,看著窗外,散發生人勿近的氣場。宴會上的食物太過精緻浮誇,完全無法挑起他的食慾,所以他手上只有一杯侍者主動遞來的香檳,還只喝了一口。


  他來這裡的目的只是為了見艾默里克而已,可有些失策的是,新上任的總騎士長理所當然是整個晚宴的焦點,人不難找,但靠近幾乎不可能。


  他站在原地,看著髮型側梳成油頭、禮服比以往更華麗的艾默里克被一群人包圍,其中女人特別多,讓他更不想接近了。


  埃斯蒂尼安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景象,卻是他頭一次因此感到煩躁,理由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現在真的很想上前推開人群,再直接把艾默里克扛走……當然他的理智是不會允許他這麼做的。


  既然在這種場合下對方也忙得要死,那他繼續待著也沒意義。龍騎士微微皺了皺眉頭,一口喝乾了手中的香檳。


  艾默里克早就發現埃斯蒂尼安了。


  黑鐵大橋一役後,蒼之龍騎在戰場上的英勇表現,不知被誰於皇都中大肆宣傳,讓原本低調的埃斯蒂尼安一下子就成了貴族小姐們間的話題人物。幾乎都在軍中的龍騎士難得盛裝出席舞會活動,女孩們早就開始熱烈地討論了起來,要艾默里克不注意到是不可能的。


  對平時只穿便衣或鎧甲的龍騎士來說,穿一套常見的西裝禮服,就已經算是「盛裝出席」了……


  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穿著正裝的埃斯蒂尼安,那套樸實的黑色西裝外套上只有領子和袖口繡了少許花紋,領巾上的紅寶石是整體上最精緻卻恰到好處的裝飾,而白襯衫的荷葉袖則略顯高貴氣質且不突兀,意外的相當合適。


  埃斯蒂尼安穿著得體的服飾出現在宴會會場……


  他了解的埃斯蒂尼安是不會參加這種場合的,就算身為新任蒼之龍騎的他也是宴會的主角之一。龍騎士出現在這裡的理由還能是什麼?艾默里克心知肚明。


  戰爭還沒結束,伊修加德也尚未迎來和平。艾默里克明白,如今他和埃斯蒂尼安的責任與地位,對伊修加德來說更加重要。於是他利用自己忙碌的這段時間,重新審視了他們之間,是否存在著一些「危險」和「問題」。


  保持距離的這陣子,正好給了他更理性去面對彼此的機會,雖然他到現在都還沒找到答案……或者說是,當他見到埃斯蒂尼安時,他又開始有所猶豫了。


  艾默里克看見龍騎士走向無人的小陽台。他想了一下,為自己需要暫時離開的行為稍稍向周圍的人致歉後,也跟著走去了外頭。


  微風吹拂著龍騎士銀白色的長髮,讓他想起了那日在瞭望塔上飛走的白鴿。他默默走到友人身旁,望著夜空中的點點繁星。艾默里克花了點時間整理思緒,做好準備地轉頭時,他的視線直接和埃斯蒂尼安灰藍色的雙眼對上。所有於以往,他們在不同的時間點相望,帶著情感的、相知相惜的,剎那間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埃斯蒂尼安。他的友人,他的龍騎士,他的……弱點。


  「抱歉,我不該把信號彈丟了。」意料之外的,埃斯蒂尼安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和他道歉,以往這人惹一堆麻煩時都沒有道歉過,怎麼這次就學乖了?「這次是我不對,你別太……自責?嗯。」


  他們在現場的確有發現未燃放的信號彈,這傢伙又逞英雄了嗎?他原本以為是埃斯蒂尼安沒有機會使用它……


  艾默里克努力忍住了罵人的衝動,「不,是我大意輕敵,沒有謹慎查證,讓我的士兵們獨自面對未知的敵人……」甚至有不少人因此喪命,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再做出錯誤的選擇。壓下差點被挑起的雜亂情感,他向埃斯蒂尼安微笑,「我倒要感謝你奮戰到底的精神,要不是你,黑鐵大橋一役恐怕慘不忍睹。」


  看著艾默里克的笑容,埃斯蒂尼安愣了愣,這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比照以往的話,艾默里克肯定會對他發脾氣,質問他為什麼又做傻事之類的……他突然有一種自己好像被放棄的感覺。龍騎士本來就不擅長應對這個,艾默里克也已經很久沒拿應付他人的方式來對待他了,「……沒什麼。我說過,我會做你的長槍,支持你到最後的。」


  不可以心軟、不可以心軟。艾默里克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我很高興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埃斯蒂尼安。神殿騎士團有你如此強悍的龍騎士,實在是萬分榮幸。」看見埃斯蒂尼安瞪大了雙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艾默里克原本勾著的嘴角僵住了,但他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所以,還請蒼天之龍騎士好好享受今晚的宴席,我先告辭了。」


  他沒給埃斯蒂尼安回話的機會,也沒給自己反悔的餘地,轉身走進了屋內。


  過度親密的關係只會使倆人成為彼此的把柄。如今他們的身份與職責,不容許被一點私情影響。埃斯蒂尼安可是付出性命站上戰場的,任何一個犧牲的騎士們亦是,倘若他抱持著私慾去做選擇,就是浪費他們的犧牲。


  埃斯蒂尼安朝艾默里克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發現自己甚至無法呼喚友人的名字。


  內心深處交織著各種複雜的情緒,幾乎讓他喘不過氣,此時的他就好像被關進一個無形的密閉空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艾默里克走遠,還分不到半點氧氣。


  他咬了咬牙,收回手,跨上陽台的圍欄後跳了出去,迅速地逃走,頭也不回。



  埃斯蒂尼安坐在瞭望塔的圍欄上,望著底下冷冰冰的伊修加德。夜裡皇都的街上冷冷清清,原本幾處燈火通明的房子今天全熄了燈,大概都去參加那場無聊的宴會了吧。思及此,他的視線又飄向方才離開的那幢大房子。


  艾默里克又對他擺出那種表情了……那張,虛偽的笑容。


  就這麼想把他趕跑嗎?龍騎士不爽地高舉酒瓶又灌了三四口。


  用酒精發洩過後他的情緒反而平靜了許多,將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孤獨、空虛、徬徨,好像他又變回那個一無所有的自己,回到了失去芬戴爾的那天。


  或許艾默里克是對的?他們必須分開。


  黑鐵大橋一役後,尼德霍格開始頻繁地出現在他的夢中,夢裡他對抗著自己恨之入骨的巨龍,與之鬥得不相上下,邪龍接著會化作血海穿過他的身軀,將他壓制在地。他的身體就像陷入濃稠的血色泥沼裡,一堆龍族的骨骼扎進身子各處,很痛,卻沒有胸口那把蒼劍刺穿心臟來得痛。


  他在被黑紅色液體糊亂的視線中,看見艾默里克跪坐在他的腰上,雙手緊緊握著蒼劍的刀柄。他的朋友沒有抬頭和他對視,他也因此沒辦法看見友人的表情。


  最終,他會因為血液乾涸的痛苦醒來。


  這夢境就像預兆,也像一件他所畏懼的事。


  他與邪龍結下樑子,就注定了他在結束復仇之路以前,終究得孤身一人。復仇本來就是他自己的事,他不能讓艾默里克因此受波及或是感到為難。


  艾默里克……


  他轉頭望著空蕩蕩的四周,少了熟悉的聲音和身影,這瓶酒就好像失去了它本該有的味道和香氣,頓時如喝水般沒勁兒。


  埃斯蒂尼安默默地把剩下的酒給一口氣喝完了。




𝐈𝐕┊Flare




  艾默里克回到家時,老管家已經睡下了。


  他知道今晚的他一定會晚歸,所以在赴宴前就有叮囑管家先生別等他……他想他應該早點回家的,現在的他真的很需要泡個熱水澡。


  想到宴會上的各種麻煩交際和……埃斯蒂尼安,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收好深色外袍後,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家裡的老貓不知從哪裡跳出來後就一直蹭著他的腳,他很少回家,貓兒也因此比較親父母和管家,突然這麼黏他是真的滿難得的,「夜安啊,你今天怎麼沒跟管家先生睡呢?」他彎腰撈起了貓,把貓兒抱到懷中,低頭親了親白貓的頭頂,「謝謝你們一直幫我照顧著這個家。」


  他抱著貓兒走進房間,原本安份的貓在進了房間後就從他懷中跳下,坐在通往陽台的落地窗前。月光從深藍色窗簾未掩蓋上的縫隙灑進房間,艾默里克沒打算點燈,而是先拆下衣裝上沉重的飾品。


  他把金屬飾品收進梳妝台上的盒子裡時,貓兒突然開始抓撓窗戶,發出嘶嘶的戒備聲。看著貓兒異樣的反應,艾默里克從抽屜裡取出短匕,收在背後,悄悄靠近窗戶,做好反擊和防禦的預備動作後迅速撥開窗簾──「……埃斯蒂尼安?」


  在宴會上意氣風發的白髮精靈,此時正抱著雙腿,縮在他那坪數不大的小陽台角落,任憑外頭不知飄了多久的雪落在他身上,活像一隻等著他人收留的流浪貓……就只差沒有待在紙箱裡了。原本窩著的龍騎士發現他出現在窗邊時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斗篷和禮服上那一點點濕透的痕跡說明這人已經待在這裡很久了。


  艾默里克啞口無言,趕緊開了窗戶鎖,把人拉進房內,再迅速地關窗,「你、你怎麼!……唉!」他把短匕收回原處後,幫龍騎士脫下斗篷和西裝外套掛到衣帽架上,再從衣櫃裡取出毛巾,蓋到了埃斯蒂尼安頭上,動作不那麼溫柔地用力擦了擦,「你難道想感冒嗎!要是我沒回家怎麼辦?」


  然而埃斯蒂尼安只是乖巧地站著任由他動作,什麼話也沒說。「你真的是……我送你回宿舍,你回去給我好好的……唔?」


  龍騎士突然緊緊抱住了他。


  「……我不要。好冷。」


  艾默里克眨了眨眼,他從埃斯蒂尼安身上聞到了一點酒味,真的只有一點點。龍騎士的酒量不錯,酒品也很好,從來沒有醉酒發酒瘋的問題,但是……「埃斯蒂尼安,你喝醉了?」


  埃斯蒂尼安搖了搖頭,「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艾默里克覺得自己的能言善道對埃斯蒂尼安來說總是不管用,他是他的棋盤上最不受控的棋子,除了龍騎士有自己的行事作風與堅持以外,大概有很大的原因是他太容易對埃斯蒂尼安心軟。埃斯蒂尼安和其他人不一樣,是真心把他當朋友,不是為了利益或名聲,所以他才每一次都捨棄不了他們的關係。


  回想起上次他們像這樣擁抱,是在他養父的葬禮上。那時父親的墳前只剩下他和埃斯蒂尼安,他本來沒打算哭的,直到龍騎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我說過不用在我面前逞強吧?」這樣的話,他的眼淚才因此潰堤,並被對方緩緩抱住。


  可如今的他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那麼,放開我。這是命令。」他試圖掙開這個懷抱,對方卻抱得更緊了。


  「我真的很抱歉。」


  「你差點害死你自己……不對,是我──」


  正要說出口的話語被突然覆在唇上的柔軟封緘。


  和嘴上說的不同,埃斯蒂尼安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腦子裡混雜了太多事,混亂不堪,直到他吻上艾默里克,一切才終於平靜了許多,好像他早該這麼做;可他同時也擔心起自己會被友人拒絕甚至討厭……倘若如此,希望酒精影響可以是一個好藉口。


  這只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他稍稍離開了那片溫熱的唇瓣,埃斯蒂尼安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為什麼要親艾默里克?


  他們作為彼此的朋友這麼多年,或許曾有機會去思考「這方面」的事,只是他們眼前有更重要的目標必須達成,那萌芽的情感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拋到腦後,幾乎要被拔除。


  尷尬開始在他們之間蔓延;不過,艾默里克似乎沒有生氣,也沒有推開他,還不算太慘……吧?


  「艾默里克,我……嗯?」埃斯蒂尼安還來不及解釋,艾默里克突然揪住了他的領巾,吻上他的唇。和他清淺的吻不同,艾默里克的吻相當有侵略性,他隱約可以感覺到對方是利用啃咬他嘴唇的方式在發洩。那接著探進他口中的軟物捲動著他的舌頭,他只微微愣了一會兒,很快便不甘示弱地回應著對方的挑釁。


  過於安靜的房間放大了他們親吻的聲音。原本冰冷的空氣彷彿正在緩緩升溫。


  第二次的吻是綿長的,直至他們感到窒息才停下,分開的雙唇間還牽著銀絲,被艾默里克舔唇的動作切斷了。結束了親吻後的他們沒有退開,倆人望著彼此的雙眼,臉頰微微泛著紅,距離貼近得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和氣息。


  埃斯蒂尼安抿了抿唇,將頭靠在艾默里克的肩膀上。艾默里克是他在雪原中好不容易找到的燈火,溫暖、明亮,指引著他,「對不起……」


  今晚的第三次道歉。


  艾默里克沒預料到那個吻,甚至沒想過埃斯蒂尼安會用「這種方式」找他,教他怎麼把人趕走……「你縮在我家陽台忍受外頭的寒風刺骨,就為了跟我道歉?」


  肩上的頭顱上下動了動。


  他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心軟了。


  這是艾默里克第一次難以控制內心澎湃的情感和生理反應,他和埃斯蒂尼安甚至只是接吻而已。早已被他視為不可能的情感突然被迫攤牌,還是在他剛上任總騎士長這麼重要的時期……「埃斯蒂尼安,你給我聽清楚了。」他貼近龍騎士耳畔輕聲地說,聲音有些顫抖,他不確定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其他不可明說的原因,「我們都喝了點酒,都不太清醒……」


  他沒等埃斯蒂尼安回應,便施力靠向對方懷中,重心不穩的龍騎士被他推到了床上,他順勢坐上了埃斯蒂尼安的腰,伸手解開青年脖子上的那條黑色領巾和襯衫釦子。


  艾默里克拉開埃斯蒂尼安的襯衫,手指緩慢地撫摸著龍騎士的上身各處,他摸著那些舊傷疤痕、征戰的痕跡,他記得有幾個地方還是他幫忙包紮過的……全是拼了命要活著的印記。


  他不知不覺地看出了神,手停在了黑鐵大橋一役後,那人腰腹上新添的傷痕。被送去隼巢營地緊急醫療的龍騎士,那渾身上下的白色繃帶很快全染上了血色,當下他真的認為自己要失去埃斯蒂尼安了──直到埃斯蒂尼安突然牽過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後,他才回過神。被執起的手輕輕撫上白髮精靈的唇瓣,軟唇上頭的溫度和那人從嘴裡呼出的熱氣讓他安心了許多……


  「你的左手……好多了吧?」艾默里克望著那隻覆在自己手上、前陣子還包著石膏的手。


  「死不了。」埃斯蒂尼安用指腹輕輕摩娑著友人的手背,艾默里克本就無須為他重傷一事自責的,「用來服侍你絕對沒有問題。」龍騎士故意用稍微輕浮的語句回應,使壞地勾起嘴角,右手同時伸向對方的腰部,解下上頭的精緻腰帶。


  聞言,羞臊的紅色染上了艾默里克的耳尖,他睨了龍騎士一眼,順著對方的動作脫下深藍色內袍,隨意扔到了地上。他接著微微傾下身子方便埃斯蒂尼安解開他的襯衫,他的友人顯然沒什麼耐心,幾顆釦子被那沒控制好的力道扯壞,龍騎士摸過的地方還留下了紅紅的指印;但他知道埃斯蒂尼安已經極力克制自己了,不管是因為他並沒有感到疼痛,還是因為那人逐漸加重的喘息。


  艾默里克身上的陌生氣味,掩蓋不了他原有的清淡花香──這股香味大概是源自慣用的香皂或香水──埃斯蒂尼安突然覺得友人的味道甜得不可思議,讓他很想再接吻一次。他還沒有多作表示,只是和艾默里克對上視線,對方就低下頭靠近他,他則順勢吻了上去。


  唇舌交疊,唾液交換,和一開始試探的吻不同,這次的吻更加讓人情動、沉醉。和艾默里克接吻的感覺很好,埃斯蒂尼安雖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他肯定自己會上癮。


  艾默里克一面親吻,一面扭擺著腰,他們緊貼著彼此的下身,明顯能感受到對方勃發的慾望……可是他開始緊張了起來,這一切是能夠如此順理成章的嗎?他對待事情總是謹慎而無畏,唯獨面對埃斯蒂尼安時會多一分躊躇。「埃斯蒂尼安……」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埃斯蒂尼安的西裝褲褲頭,將內褲裡頭脹大的性器掏出,握在手裡套弄、用身子去磨蹭。


  墨髮精靈的手溫微冷,讓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氣,滿腦子都在想要怎麼弄熱這個傢伙。埃斯蒂尼安伸手去脫友人的褲子和內褲,一個沒控制好力道,那脆弱的布料就被他撕壞了,惹來艾默里克的一眼瞪視。


  你早脫了也省得對我發怒啊……對於把那人綽有餘裕的包裝給徹底撕毀,龍騎士沒有半點悔意──還有誰能這樣對待神殿騎士團的總騎士長?


  他抿了抿唇,繼續動作,把艾默里克的陰莖連同那人的手一起握著套弄,兩人的性器因而交疊。溫熱又濕潤的觸感和他人的體溫,對龍騎士來說很是新鮮。他觀察起友人的反應:子爵先生的身子紅了一片,害羞地別過視線,即使如此,對方腰部和手的動作都沒有停下。


  艾默里克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任憑埃斯蒂尼安動作。他們平常根本沒有時間和餘力去處理這方面的需求,他的身體此時此刻近乎瘋狂的渴求著龍騎士,只有掌心的溫度根本不夠,可是還保有理智的他,已經沒辦法做出更出格的舉動了。


  他好希望自己是真的醉了,或許就能更容易讓埃斯蒂尼安知道他有多想要他。


  埃斯蒂尼安大概知道艾默里克在糾結什麼,他想他們的心情是一樣的──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害怕被對方討厭……某方面來說這也是一種默契?


  他不確定該怎麼做才能讓友人舒服,便試著用自己知道的方式撫摸艾默里克,指腹溫柔地按摩著柱身,滑過連接著球囊的繫帶。他的友人突然發出幾聲呻吟,一點點透明的體液從頂端的洞口溢出,流到了他的腹部上。


  艾默里克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埃斯蒂尼安眨了眨眼,繼續撫摸那幾處,而艾默里克已經死死咬住了唇,不願那羞恥的聲音再次脫口而出。「艾默里克。」總長大人極力忍耐的模樣,激起了龍騎士征戰的本能,「我們都不太清醒。」他低聲地說,改變了撫摸方式,反過來控制著友人的手,讓對方像是撫慰自己地特別刺激著鈴口、連接頂部的凹槽處和囊袋,甚至充滿性交暗示地向上頂了頂艾默里克。


  一聲驚喘後,艾默里克還是沒能忍住,白濁的液體全射在他和埃斯蒂尼安的小腹上。高潮後的他癱軟地趴在龍騎士身上,不甘心地瞪著始作俑者,然而青年只是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不舒服嗎?」埃斯蒂尼安問。


  艾默里克張了張嘴,他知道埃斯蒂尼安是在認真詢問……所以才更難回答。他瞪著龍騎士一臉期待的樣子,最後決定用親吻作為回應,仗著他和埃斯蒂尼安之間不需要過多的言語。


  在埃斯蒂尼安一樣以接吻回應他的同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臀部被抬起、掰開,然後龍騎士那灼熱又硬挺的陽物便開始蹭著他身後那難以啟齒的部位。他反射性地掙扎了一下,馬上就被龍騎士給按了回去。


  如果是埃斯蒂尼安的話……


  艾默里克咬了埃斯蒂尼安的舌頭抗議,後者疑惑地鬆開口,看著他撐起身子,從床頭櫃的抽屜中取出一個小圓盒。這種護膚霜之類的應該可以?他轉開盒子,用手指沾了一些裡頭的乳白色膏狀物,然後伸到了自己身後……


  埃斯蒂尼安立刻意會到艾默里克在做什麼,這樣的體位他看不見他們交合的那裡,於是他決定好好盯著友人的臉龐,不想錯過對方的任何表情反應。


  將自己的手指送進體內的感覺相當詭異,那個從未被開發過的處子之地,因為軟膏的潤滑而柔軟許多,不再那麼乾澀,可異物進入的脹痛和痠麻感仍舊令人感到不適。好不容易擴張到第二根手指,艾默里克卻有些退縮了,他光是這樣就不太習慣了,更何況手指是無法比擬龍騎士的尺寸的……


  他還在猶豫,就感覺到那搭在自己臀部的手換了位置,然後一根不屬於自己的手指插了進來,他驚呼了聲,不滿地瞪向埃斯蒂尼安,可對方極力隱忍、慾火難耐的表情倒是很明白的告訴他:他已經忍不住了……艾默里克癟了癟嘴,軟化了許多,收回瞪視後,順從地讓龍騎士「幫忙」。


  埃斯蒂尼安的動作自然是比他更果決了些。陌生的異物在他的體內勾動,探索著滑過腸壁,比起自己畏畏縮縮的開拓,龍騎士的動作更能刺激到點上。他喘著氣,逐漸無法控制自己的呻吟溢出,撐著身子的手也快要沒了力氣。


  慢慢地,將不適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快感,艾默里克難耐地扭著腰,讓手指探得更深,模仿性交的方式操自己的軟穴。


  埃斯蒂尼安也配合著對方的動作抽動手指,並緩緩再放入一指,艾默里克的那裡變得又濕又軟,表情與身體的反應也更加誘人了──他友人的身子正顫抖著,臉蛋通紅不已,而那雙濕漉漉的藍色瞳眸正迷離地望著他,「埃斯蒂尼安……」然後他聽見了這聲帶著哭腔的呼喚,立刻領會了艾默里克的意思,他點了點頭當作回應,雙手溫柔地撐開花徑。


  艾默里克深吸了一口氣,扶著龍騎士的陰莖,壓低腰肢,抬起臀部,將埃斯蒂尼安一點一點的吞入。即使對方有幫忙掰開他的臀瓣,接受比手指還大一圈的異物還是相當辛苦,而且這東西的尺寸還要長得多,他吞到一半就停了,受不了地仰頭喘著氣。


  他又抹了一點乳膏在自己的穴口和龍騎士的陰莖上,稍微抬起臀部後又重新吞下,這次總算吃下全部了。好痛、好滿、好深……後穴被撐得更開的疼痛感和時有時無的快感交織,他覺得身體突然變得無法控制,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想要更多、想要更多……艾默里克身子微微向前傾,雙手撐在床上,弓起背脊,緩慢地扭動著臀部,這樣的動作能更方便他施力去吞吐埃斯蒂尼安。


  窗外的月光從艾默里克身後灑在那汗涔涔的肢體上,他友人的身體曲線本來就很好看,埃斯蒂尼安覺得自己迷上了這樣的畫面。總騎士長大人連做愛都這麼……優雅的嗎?讓他很想,把這人弄得更亂七八糟。


  這麼想著的龍騎士開始挺腰向上頂弄艾默里克,「哈啊、!」他得意地聽見艾默里克的驚喘,而他每一次頂到深處時,都能逼出友人破碎的呻吟。他那身為伊修加德總騎士長,完美、矜持的朋友,這副不為人知的模樣只屬於自己……


  快感頓時如浪潮般一波一波襲來,埃斯蒂尼安正好頂到了奇怪的點上,艾默里克難以自持的低吟、喘息著,來不及吞嚥的唾液從嘴角流出。漸漸無力的身子越壓越低,幾乎貼到了白髮精靈身上。那人帶著粗繭的掌心摩挲著他的脖子、頭髮、耳朵、臉龐、嘴唇……他因為這樣的觸碰敏感地縮了縮脖子,龍騎士則又再次吻上了他。


  他們很像在補足以往錯過的機會,一直貪婪地向對方索求親吻。他發現自己很喜歡和埃斯蒂尼安接吻,這樣他就可以更近距離地感受他的鼻息、沾染他灼熱的體溫,是的,即便龍騎士時常在外頭忍受砭骨風雪,他仍像個大暖爐般溫暖無比。


  善於觀察的龍騎士早就發現了這點。他在佔有艾默里克嘴唇的同時,一次又一次的頂到深處。他從他們緊貼著的下身感受到友人再度甦醒的慾望,於是更加殷勤地抽插著,縮小了幅度卻加快了速度,特別關愛艾默里克體內有所反應的位置。


  「呼嗯──」總騎士長的叫聲被他的吻封住。他持續抽弄,破開那因高潮而絞緊的甬道,連續又快速地衝撞著。艾默里克的裡面又熱又緊,他早就無法克制自己──埃斯蒂尼安按下那挺翹的臀部,強迫對方吞下自己的全部,接著一聲低吼,便把白濁的精液全數灌進了友人的體內。


  濕濕黏黏的……艾默里克恍惚地想著,軟軟地趴在埃斯蒂尼安身上,感覺到那黏糊的液體從後穴周遭流淌至腿間,過於羞恥的感覺讓他更燒紅了臉蛋,窩在埃斯蒂尼安的頸肩不願面對任何人事物。


  可顯然龍騎士並沒有打算給他時間調適心情,他感覺自己被抱著壓到床上,大腿被張開抵在友人的腰側,而體內那根明明才射精過的硬物完全沒有垂軟的跡象,「埃斯蒂尼安!等、」果不其然,埃斯蒂尼安繼續抽插了起來,交合的部位發出比方才更響又更黏膩的水聲。


  高潮過兩次的他已經很累了,而且他明天還有會議……「埃斯蒂尼安,我明天、啊!」可是他只要一試著求饒,龍騎士就會故意頂他;只要一擺出生氣的表情,龍騎士就會吻他……他完全拿埃斯蒂尼安沒辦法。


  「艾默里克……」埃斯蒂尼安一邊呼喚著友人的名字,一邊吸吮他的耳尖,輕咬那人耳飾下的軟肉。高潮後的艾默里克更加敏感,只是一點碰觸就能讓他渾身顫抖地收縮軟穴。


  他掐著艾默里克的腰,幾乎將那人禁錮在懷中,無處可逃,有種「艾默里克已完全是他的所有物」的感覺,這種感受大大地滿足了他。想不到初嚐性事就得到不少收穫,埃斯蒂尼安很是得意,愉快地在友人身上留下各種咬痕或吻痕。


  可別留在會讓人看見的地方啊……雖然這麼想,艾默里克倒也沒打算出聲提醒龍騎士。他伸手撫順埃斯蒂尼安的銀白色長髮,最後環住了友人的脖子。他們又接吻了一次,今晚不知道第幾次的吻。


  如果時間能停在任何事情都不用管的此時此刻就好了。


  今夜過後,他們依舊是伊修加德的國務重臣,他會繼續做總騎士長,而埃斯蒂尼安也一樣是蒼天之龍騎士,他們仍需承擔保家衛國的重責大任。


  他們都喝了點酒,都不太清醒。


  所以今晚就好……


  倆人抱著彼此的手又收得更緊了。




𝐕┊Nivalis(終章)




  睡夢中的他,享受著微風徐徐的初春高原。那拂面而過的季風中飄散著的,除了原有的青草味之外,還多了一股細微、清淡的花香,他記得這股花香是屬於近春時綻放、形似鈴鐺的白色花朵。母親曾在他年幼時教導過他:這種白花的盛開即代表暖春將至。


  至於那朵花的花名他倒是從未記得過……


  突然感覺到躺在他身側的羊兒微微動了動,貼到他的下頷磨蹭,柔軟的羊毛搔得他的臉有些發癢,讓他忍不住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偌大、華貴的房間,而躺在他身側的是艾默里克,此時正沉沉地熟睡著。


  墨髮精靈的睡顏十分寧靜,像隻溫馴的黑羊。他想起曾和羊群一起午睡的日子,芬戴爾毀滅後他不再感受過那時習慣的平靜……可昨晚和艾默里克相擁入眠的他,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埃斯蒂尼安靠向艾默里克,聞著那股淡淡的花香,最後輕輕地在精靈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他已經很久沒去注意身旁有什麼花花草草了,靈災過後的庫爾札斯只剩一片冰天雪地,幾乎寸草不生。要不是艾默里克身上有著同樣的香味,這份回憶大概早就被他一同塵封在芬戴爾的遺跡裡了。


  即使他們到了快日出時才入眠,埃斯蒂尼安的武者習慣還是讓他一大清早就醒了過來。今早的伊修加德濃霧瀰漫,對龍騎士來說正是開溜的好時機;可此時此刻的他只想再多停留一會兒,貪戀這份好不容易尋回的平靜。


  畢竟他們一旦回到各自的崗位,就代表他們彼此都將有更重大的責任必須承擔、更重要的目標必須完成。


  不容許任何私情干涉、影響。


  艾默里克,如果我成為伊修加德的敵人,你會把我殺了吧?


  窗外的天色從深夜的墨黑漸漸染上晨曦的冷白。埃斯蒂尼安躺在艾默里克懷中,抱著友人的腰,沒頭沒尾地問。他知道這個問題作為床邊情話太過嚴肅,但他希望艾默里克能給他一個他所期望的回答,或是令人安心的應允。殺死變成怪物的同胞成了埃斯蒂尼安難以釋懷的心魔,總忍不住去想或許當下有更好的應對方法……可早就都來不及了。


  我會。所以你千萬別讓我做出這個決定。


  他聽著艾默里克的回答,友人的語調很平靜,幾乎像是個無情又毫不猶豫的回答……只不過,那隻正撫順著他髮絲的手還是頓了一下,雖然不太明顯,但龍騎士還是感覺到了。


  他想,他們的決定都是一樣的。埃斯蒂尼安滿意地勾起了嘴角,像是交換誓詞般的語氣,認真地說:


  那就好,千萬別手下留情


  為了不驚動艾默里克,他慢慢挪動身子,起身下床,把昨晚被他們扔在地上的禮服拎了起來,稍微整理了一下。幸好他跟師父借的那幾件禮服沒有沾上一些……東西,否則他會有些慚愧……也會非常尷尬。


  他沒打算跟昨天一樣把那些繁複的正裝全部穿戴完整,只從中取了襯衫和西裝褲套上。他隨便打理完自己,便開始稍微幫熟睡的友人清理清理,一陣手忙腳亂後,終於進入了穿衣服的環節──他才把睡衣釦子扣到一半,房門就被打開,進來的是推著餐車的管家先生,兩人直接撞個正著。


  空氣瞬間凝滯。


  埃斯蒂尼安想了一大堆理由解釋,卻說不出半個字,只能像個發條鬆了的玩偶,呆呆站在原地。


  然而管家先生只是輕咳了幾下,逕自擺放起他為艾默里克準備的早餐,以不吵醒主人的音量說:「日安,埃斯蒂尼安大人,您要留下來吃個早餐再離開嗎?」


  龍騎士愣了愣,急忙搖頭說:「不、不用了,我馬上就要走了。」他迅速把剩下的釦子扣好,抓了衣服往陽台快步走去打算開溜……早知道就早點走了,事後撞見對象的家人比不小心把師父的衣服弄髒還要尷尬。


  「埃斯蒂尼安大人。」管家先生輕聲地喚住他,「想必您也有發現艾默里克大人瘦了很多,小的無理,想拜託您多多督促、提醒艾默里克大人,工作再忙也要記得吃飯。」


  埃斯蒂尼安眨了眨眼,確實,艾默里克瘦了很多,果然不是他的錯覺。他向老管家點頭應允,臨走前又望向艾默里克,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老管家看著龍騎士對艾默里克大人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笑著說:「大人請放心離開吧,我會好好照顧『人在家中』的艾默里克大人的。」


  得到了管家的保證,埃斯蒂尼放心了許多。他微微打開落地窗,不讓外頭寒冷的空氣侵入房內,迅速地踏入陽台後立刻關上窗戶。待確定四周無人後,他才躍過圍欄,往軍用宿舍的方向跑去。


  途中他又回頭看了博雷爾子爵府一眼,再轉過頭時他將斗篷的帽子拉起、穿戴好。


  尼德霍格就要甦醒了。


  夢裡的龍嚎、前騎士長的預告。他知道自己終有和邪龍一決死戰的那天,屆時的他,勢必要終結伊修加德這長年的夢魘。為了伊修加德、為了芬戴爾、為了,艾默里克……


  他不能再有所猶豫了。



  那晚,艾默里克又夢見了那個夢。


  夢裡,埃斯蒂尼安陷入濃稠的血色泥沼裡,龍族的骨骼刺進友人的身體,血肉模糊、肢體扭曲,越來越不成人形,他甚至有種「埃斯蒂尼安變成了龍」的感覺。他的雙手緊緊握著蒼劍的刀柄,青色的劍刃刺進了龍騎士的胸膛,看起來很痛。他沒有抬頭和友人對視,他不敢去面對他的表情。


  眼裡不斷溢出的淚水開始模糊他的視線,越來越無法看清周圍。悲哀猶如厚重、冰冷的雪,無情地將他們活埋。


  艾默里克醒來時,發現自己的眼角濕濕的。


  他在剛甦醒、矇矓的視線中,看見白色的貓兒躺在他身旁熟睡著,而昨晚還睡在這個位子的埃斯蒂尼安已經離開了,擺在床頭櫃上的早餐還飄著香氣……不知道管家先生是否和早起的龍騎士撞個正著了?思及此艾默里克不由得想笑。


  他的腰很痠,臀部很痛,只能側著、慢慢坐起身子,以免牽動到昨晚被特別「關愛」的部位。他坐起來時才意識到身上被套上了睡衣,整整齊齊的,艾默里克整個刷紅了臉蛋,無論如何,管家先生肯定有再稍微幫他整理過……他和埃斯蒂尼安根本面臨了同等值的尷尬。


  甩了甩頭,艾默里克不願再去多想。


  口乾舌燥的他先執起早餐盤裡的紅茶,看見自己的臉龐映照在褐紅色的茶水上,夢境裡零碎的畫面突然在腦海中浮現。他想起昨晚他和埃斯蒂尼安的對話──如果哪一天他成為了伊修加德的敵人,他要他別手下留情。


  艾默里克由衷地希望那天不會到來。


  夢裡的龍嚎、他與埃斯蒂尼安的誓約。龍詩未了、戰爭依舊,不管面對什麼樣的敵人,他和埃斯蒂尼安都不會將保家衛國的使命棄之不顧。為了伊修加德、為了他漫長的改革之路……


  他不能再有所猶豫了。



  聖座的密室深處,龍眼在感知到強者時閃爍著不祥的紅光。穿著黑色戰鎧的埃斯蒂尼安倚在門口,瞪著那顆從仇敵身上摘下的眼珠,隨後握緊了拳頭,步向那孤獨明亮的紅。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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